不过，姚站长不明白，陈阑珊为什么想通了，突然又收徒了。</p>
他起先归咎于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但姚站长起先颇有些隐隐担忧，就光凭姜娴的外在条件和能力，她并非池中之物，这往后，若是她再做出点什么？老陈……会不会承受不了？</p>
尤其是得了市里的批示，让姜娴去市里学习后，他独自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大半日，几乎愁白了头发。</p>
今日，他总算确定，老陈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她和姜娴之间，不仅是缘分呢，姜娴说不定还是陈阑珊的救赎呢。</p>
他语气更为的温文又更多了熟稔和亲切：“你若是不愿意，只管和我说来，本是我擅自做主，你不愿意，我保证这事就这么过去，有你师傅在，你也不用担心我对你有什么意见。”</p>
话，他还是要交代到位的。</p>
果然，意料之中，姜娴果断摇头：</p>
“怎么会？您帮我做这么多，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等顾珩回来，我们夫妻请您和师傅吃饭，以表达我们的感谢，到时候还请您二位赏光才是啊。”</p>
姚站长“哈哈”大笑，只觉得姜娴实在也是个妙人，说话办事儿都很妥帖，他也不推拒，他不仅是姜娴的领导，他还因着陈阑珊的关系以及江远瞻夫人的原因，本就当她是亲近的晚辈。</p>
“那行，我吃你一顿饭还是吃得的，老陈，你说是不是啊？”</p>
陈阑珊脸色温文，没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脸上少了之前的严肃和苦相，多了一丝看透的平和与淡然，她甚至还笑了一下：</p>
“那有什么问题呢，胖丫儿请你吃饭你吃不够，我可以再请你吃，想吃啥，想吃几顿都行。”</p>
却见姚站长突然变了脸色，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p>
“不了不了，老陈啊，我明天就把大红袍给你带来，饭还是不必了，我虽然不年轻了，但还想多活几年。”</p>
老陈的手艺，是能毒死人的水平。</p>
他迅速坐下吃完饭，竟然是半句都不搭陈阑珊的话了，临走的时候，他还提醒姜娴：</p>
“小姜，事儿办了，但是去L市学习，你得去，日期是二月初六，大约还有半个月，你回去跟小顾商量一下呗。”</p>
姜娴满口答应，她已经占尽了便宜，不过是去L市一个月，怎么可能不答应呢。</p>
陈阑珊没什么可交代徒弟的，她这徒弟是个做什么都能做好的，根本不需要她多烦神。</p>
不过，她有旁的事，她吃了口馒头，故作淡淡的道：</p>
“我有个朋友在市里呢，顺便打听了一下市里的工资。”</p>
姜娴惊讶了一瞬秒懂，立刻给陈阑珊夹了一筷子她最喜欢吃得香干，笑的特别谄媚：</p>
“师傅，那您给徒儿说说呗？徒儿也好奇呢！”</p>
陈阑珊差点冷俊不禁，她只是笑，但不说话，故意吊着姜娴逗她玩儿，直到由着姜娴把她“哄”的舒坦了，她才开口，不逗这个幼徒了：</p>
“说是三十五到四十这样，跟你现在的差不多，不过你若是成了市广播站的人，五年内，想要把户口迁过去，是合乎规定的。”</p>
“再者，工资这些个还会长点，以你的这些工作经历，估摸着四十的可能很大，以后若是工作认真，得了领导赏识，还会更高。”</p>
陈阑珊罕见的絮絮叨叨的。</p>
姜娴微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接着脑中随之奔涌的是说不出的感动：</p>
这是个什么意思，在华国，若是硬要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那工人绝对是上等人啊。</p>
而姜娴目前的所谓身份，她就是麦收大队的人啊，直白的说，就是个农村人。</p>
若想要改变“身份”，对于大部分农村女性来说，一个就是之前的那条路子嘛，姜娴那名额被潘文芳抢了的，走举荐上大学这条路。</p>
还有一个更快的所谓“捷径”，就是嫁人，嫁个城里人。</p>
对于姜娴来说，许是没有在华国成长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姜娴自己其实对这等“身份”倒是没什么执念，但是她也没有假装清高的偏要说自己就是不想当城里人。</p>
谁都知道这是大好事。</p>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也都知道，若是当了工人有工资，再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了。</p>
尤其，是这种靠着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挣来的身份。</p>
她感动的是，她师傅属于半避世的人呐，结果为了她的事儿，还特意去打听了。</p>
“师傅，谢谢您，我一定努力工作，不会给您丢脸的，等我多赚了钱，以后等您老了，我也提前退休，您想去哪儿玩，我都陪您去。”</p>
姜娴突然一本正经的承诺。</p>
这话一说，倒是让陈阑珊突然卡住了。</p>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被堵住了。</p>
好半晌，才牵了牵嘴角，笑骂一句：“你个傻孩子！”</p>
可不是傻孩子吗？哪有这般早，就轻而易举做出这般承诺的？</p>
是因为她某一日读了一本书，心有所感，说了句：若是往后老了，能用脚步踏遍我们祖国的山川大地，便不枉此生了。</p>
毕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门走走，看看秀美风景，陈阑珊觉得，有利于自己心境的疏朗开阔。</p>
当时，姜娴正在认真的记笔记呢，似听到她的呢喃，突然抬头冷不丁问了句：“师傅身体不好，若是想出去走走，那可得等我一道。”</p>
她当时压根没放在心上，也丝毫没把姜娴的话当真：</p>
“出门是要花许多钱的，而且你有自己的事业要忙，我那时候一个糟老婆子，且由着我自生自灭吧。”</p>
只没想到，今日姜娴再次旧话重提，让陈阑珊看出了姜娴的执意和坚持。</p>
那会子，她家族鼎盛，门庭若市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给她当徒弟，套近乎，承诺更是一套一套的，可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这些个花团锦簇全都是浮云啊，转头皆空。</p>
再回首，唯独那风雪之中，还能惦记着你是不是吃饱穿暖，哪怕自己没有，也愿意去想办法给你送炭的人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呢。</p>
她这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养老徒儿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