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刮拂着凛冽的风,寒冬到来的第一场雪,显得格外寒冷。</p>
田氏车辇停留于这稷下门外。</p>
那身穿紫色罗裙的少女,晶莹的眸子看着染上微微白霜的两座白玉碑,看着上面孟轲与墨翟的题字,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驻足。</p>
执刀的护卫,在这学宫外停留,而田姒则第一次以一名神血后裔的身份,迎着寒风与往来学士的异样眸光。</p>
走入了这所有教无类,兼容百家的稷下学宫。</p>
她此次来,是代表田氏,请见近来最负盛名的稷下诸子之一,季秋先生。</p>
并请其入世,效命于王,治理齐地。</p>
早前曾经讲过,这是一所面向所有人开设的学术交流之处。</p>
无论是神血后裔,亦或者普通凡民,都可以参悟其中学说,觅得超凡前路。</p>
毕竟是立于齐王宫下辖的学派,虽掌权与治理者,皆是孟轲之流的学术高人,纵使是齐王,也干涉不得。</p>
但实则名义之上,稷下如今仍是齐地的势力。</p>
只不过,大部分的神血贵族,都对于这座学宫一直都不屑一顾罢了,而且齐王不出面,他们也无法干涉这座学宫的运行。</p>
但同样的。</p>
除却韩非等寥寥之辈外,这座学宫来来往往,去去留留的神血后裔,极为稀少。</p>
田姒,便是其中之一。</p>
她是那种很少见的异类。</p>
哪怕出身齐地显赫的上卿田氏,祖上更是流淌过失去了王名的尊贵血脉,但对于凡民提出的超凡之道,她对其,却是格外感兴趣。</p>
甚至比钻研自己身上流淌的神血,都更要认真。</p>
自遥远的三晋大地游学而来的法家诸子,韩非韩先生,便是流淌着王的神血,但他却并没有因王血尊贵,便放弃了对于知识的求索。</p>
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艰难的道路,倡导法理与规矩,也正因如此,他无法在故国倡导自己的学说。</p>
是以跋山涉水,这才来到了这座稷下。</p>
在这座学宫里,诸如这位韩先生一般的人物,还有很多。</p>
在田姒的眼中,他们为了钻研学说,觅得超凡,自身的天资与付出的努力,都是同辈之中绝无仅有的。</p>
是流淌着神血,只需延续祖上的余晖,便算是达到极限的神血后裔,无法做到的奇迹。</p>
神血天生注定,王、公、卿、士,每一阶都森严苛刻。</p>
如无王血灌注,提纯自身的血脉,那么终其一生,神血后裔们也不可能突破自身血脉上限的束缚。</p>
出身上卿田氏,田姒名列上卿之列,且是嫡系血统,若是将自身的血脉沸腾到极致,当可媲美百家流派的领袖诸子。</p>
但,若是人连更进一步的展望都没有,才是一种悲哀。</p>
田姒渴求知识,更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天上的神圣,亦或者地上的圣者。</p>
如姜齐的初祖,地上的夫子,紫气弥漫整个临淄的道尊,以及有可能做到这一步的季子先生一样。</p>
那样的人或神,才是她追赶的目标。</p>
“先生...”</p>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呢。”</p>
田姒眉眼低垂,看不清心中所想。</p>
作为田氏的嫡系血脉,她很清楚,为何田氏要见季秋这位如今风头正盛的稷下大贤。</p>
因为据说,齐地的王,已经对稷下有些不满了。</p>
在这片古老的北境大地上,齐地的王,享有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p>
他是在那场血与火的杀伐之中,亲自斩杀或是摘下了一尊尊王冕的人物。</p>
如今千百载过去,那些个曾经的王,不是化作了过眼云烟,就是以神血为誓,成为了效忠于齐的古老公族。</p>
齐王,就是齐地至高无上的意志。</p>
往日里,他一意孤行,要叫稷下巍峨耸立。</p>
那么哪怕是上卿乃至于古老的大公,诸士联合在一起,也无法忤逆他的意志。</p>
但是,</p>
这都是过去了。</p>
在齐王不再愿意叫稷下屹立,叫这凡民的学术超凡,再显得那般至高无上之时。</p>
那么稷下,早晚都将不复存在。</p>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稷下中下层的学士们,便几乎有半数之多,都或多或少,受到过神血后裔的影响。</p>
诸子建立的稷下学派,本就有不少的学士,主张效命于神血,以自己所学的学说,去治理这个混沌的时代。</p>
而经过这些时日的酝酿,齐王的恶意,神血的针对一并袭来,一时间,更是叫不少自各地而来的学士,心神晃荡。</p>
齐地的凡民们不知,但是自其他遥远土地游学而来的他国学士,却是极为清楚,在这片由周天子统御的土地上,其他的古老国度,到底是个什么模样。</p>
能够投效齐国,与普通的士族并列,出任一方官吏,并掌管着无数比之自己要更加弱小的凡民性命...</p>
在这个时代,对于没有流淌神血的凡民而言,已经是无法言喻的权贵了。</p>
强者挥剑,抽刃向更强者,勇气固然可嘉,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得不承认,这只是少数。</p>
更多的人呐。</p>
他哪怕钻研着最为上乘的学说,但其本质,却依旧是目光朝下,向着更弱者挥拳。</p>
这是人的劣根性。</p>
也正因如此,才需要所谓圣贤出世,去将这种趋向掐灭,彻底拨乱反正。</p>
稷下建立这么多年,从而积蓄的实力,绝然不弱。</p>
哪怕是齐地,在齐王不出的情况下,想要将其颠覆,也几乎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p>
就像是齐王说的那样。</p>
养虎为患!</p>
但就算如此,面对着这种波动时,稷下的诸子与大贤,依旧没有一个露面,与齐王撕破脸来。</p>
因为直到如今,这些神血贵族所做的事儿,归根结底说起来,都没有踏破那道底线。</p>
稷下是强,但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颠覆齐,乃至于取代周的地步。</p>
哪怕是加上七国所有的百家流派,诸学圣地,亦是如此。</p>
他们在忍。</p>
忍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与可以无限提升自己的宝贵机会。</p>
只要不是危机悬于头顶,诸子与先贤,便不愿放弃这座经营了许久许久,俨然已经成为了凡民学术圣地的稷下。</p>
但,有些人却坐不住了。</p>
他们想要沿着那条线,再往下探一探,去尝试一下。</p>
尝试看看,那些开馆授徒,名列诸子的大贤...</p>
到底是否和他们的名望一般,坚不可摧,难以拉拢!</p>
虽说没有任何刀光剑影,但最能杀人的利刃,往往都是隐匿于无形之间。</p>
田姒踏入稷下。</p>
她沿着旧日的古道,走向了那一栋栋朱红作漆的古木阁楼群落,走进了那间悬挂太平的学堂。</p>
而此时,道经入门,融入补天经内的季秋,正巧无事,于堂内讲学。</p>
如今的他,一袭简单的白净长袍着身,一身气质褪去锋芒,渐入平凡,唯一双眸子熠熠有神,堪称返璞归真。</p>
他的目光,与那门外的紫裙少女交汇,但不过须臾便挪了开来。</p>
而田姒也没有开口,她只是在这堂下寻了处空旷之地,便盘膝落座,静静听着季秋讲解精要。</p>
窗外的雪,仍然在落着,而少年那与年纪并不相符的醇厚嗓音,语调起伏,一直都未多作停顿。</p>
属于太平经的精要,以及对于夫子的天下大同,对于孟轲的民贵君轻,还有墨翟的舍身取义等诸般道理。</p>
在这少年口中,皆是信手拈来,娓娓道出,简短而又直至本意,使人闻之易懂,几如醍醐灌顶一般。</p>
一年多的时间,季秋的名声早已打响,是以每每讲学,皆是座无虚席。</p>
诸子之中最为年轻,而学问最盛者!</p>
在偌大稷下,数遍诸学士口中,当以他当仁不让!</p>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p>
这场讲学,才算落罢。</p>
随着一名名士子起身,对着那白袍少年俯身拱手,继而跨过门槛离去,只余下田姒一人时。</p>
季秋的视线,这才落到了她身上。</p>
身穿紫色罗裙的少女,矜持而又高贵,是那种落于芸芸人群之中,也一眼便能瞅见的拔尖人物。</p>
而她的身份,则更是特殊。</p>
季秋自是认得田姒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