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安和薛婉成婚的第三年冬天, 她生了一场大病,烧的昏昏沉沉,一碗碗汤药灌下去都不见好。
沈淮安为此罢朝一个月, 整个京城都被他搅和的鸡飞狗跳。纪海棠几乎被他扣在摄政王府,一个月没回过家。
夜里,薛婉迷迷糊糊醒过来,只见房间内灯火通明, 四处的蜡烛燃着,屋里尽是一股子药味的清苦味道,她歪着头, 便见沈淮安坐在床边, 靠在床头睡着了, 随着她目光的注视,他慢慢睁开眼。
神色间一片清醒。
“醒了”他低头,温柔地抚摸着薛婉滚烫的额头。
薛婉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而后才想起, 上辈子, 她刚陪着沈淮安到边关时, 因不适应北方的天气,也曾有过这么一回。
“你去睡吧,我没事的。”薛婉声音嘶哑地说道。
沈淮安摇摇头“无妨, 守着你,我心安。”
薛婉筋疲力尽,嗓子干痒, 头也疼的厉害,顾不得许多,又闭上了眼睛,很快她再度睡去。
再醒来时,薛婉却是被寒风吹醒的。
漠北的寒风呼啸而过,声音如泣如诉,犹如鬼神夜哭,破败的屋顶飘下细碎的雪花,薛婉茫然地睁开眼,一道惨淡的光从屋顶透出来。
她身上穿着笨重的棉袄,还盖了一床又冷又湿的棉被。
屋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残破的屋顶被人用稻草堵上了窟窿,一会儿,便听到有人从屋顶跳到院子里,而后推门而入。
“你醒了”沈淮安上前,伸头试了试她的额头,不禁松了口气,“可算退烧了。”
此时的沈淮安比薛婉记忆里的年轻,又黑又瘦,只一双眼睛,还是闪亮。
他没有锦衣华服,只穿了一身短打,纵然是下了雪的天气,他身上的却是单衣。
薛婉呆呆看着沈淮安,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见他转身出门,没一会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出来。
“赶快喝一点,你好几日没吃东西了。”沈淮安坐在薛婉身边,小心翼翼地把粥吹凉,一口一口的喂给她。
薛婉神色复杂地看了沈淮安一眼,低头抿了一口粥粥。那是最最普通的白米粥,可是在边城这样的地方,便是军中也少有稻米,也不知沈淮安是从何处弄来的。
不等薛婉喝了一半,院子里便匆匆进来一个人,喊道“淮安,快走,将军击鼓了,要去校场集合呢”
沈淮安应了一声,回头看着薛婉,一脸的依依不舍。
薛婉虚弱地推了他一把“你去吧。”
沈淮安抱了抱薛婉,出了院子,将炉子上煮好的一锅粥放在房间的地上,又亲了亲她的嘴角,小声道“我去去就回,你多吃一些。”
薛婉应了一声,靠在床边看他,沈淮安迈出大门,想了想又折回道“若是有事,便托人去军中寻我,可记得了。”
薛婉挥挥手,示意沈淮安快走。
待他离开,她才长长嘘出一口气。
薛婉从床上下来,仔细打量着这房间,屋顶尚还有些漏风,屋内也无甚家具,只一张土炕,一套桌椅。
此时的沈淮安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官,住在边城的一座破房子里。
薛婉起身,踉跄着走到桌边坐下,将锅里的粥细细喝完。
她隐约还记得当年的事,当初她陪沈淮安初来乍到,大病一场,那是个冬日,连日的大雪不但耗空了边城的粮饷,也冻死了北蛮的牛羊。
没过多久,北蛮便大军压境,攻入边城。守城的将军战死,沈淮安率人拼死抵抗,最终大退敌军,斩获了第一个战功。
若薛婉没记错,此时大约正是北蛮攻城前夕。
她心中焦虑,可大病初愈,她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回到炕上躺着。那个时候,他们过的很苦,连日大雪,可柴火和炭都贵,白日里不舍得烧,要等夜间太冷时,才舍得烧一点。
外头大雪漫天,薛婉喝了粥,便蜷缩回房中躺着,迷迷糊糊很快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入夜,沈淮安不知何时回来,他窸窸窣窣点了一点柴火烧了炕,又脱掉外衫,钻进被窝里,将薛婉牢牢抱在怀里。
沈淮安身上热,又刚从外头跑回来,抱着薛婉,还有几分热度。
薛婉被他吵醒,睁开眼看他“今天如何”
沈淮安轻叹了口气“雪不知何时能停,有探子回来说北蛮的人马似在集结,过几日说不得就会赶过来了。”
薛婉不动声色问道“今日可是初九”
沈淮安笑道“你日子过糊涂啦,今日是腊月二十。”
薛婉心中咯噔一下,腊月二十一日夜,正是北蛮进攻边城之时。
“你怎么了”沈淮安一脸狐疑,紧张地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烧退了啊。”
薛婉不知何解,只得摇摇头,声音嘶哑道“没什么。”
沈淮安只当薛婉是担心他,心中略痛,只恨自己当初没让薛婉留在京城,叫她随自己来此受苦。
他伸手拉着薛婉的手,蹙眉道“待过几日风雪小些,寻几个稳妥的人,送你回京吧。”
薛婉勉强笑了笑,沈淮安嘴唇颤了颤,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们共进退。”他伸手捋过薛婉的一缕头发,额头抵在薛婉的头上。
两个人的目光纠缠,呼吸合在一处,在黑夜中渐渐起了白雾。
许久,沈淮安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阿婉,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