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农会办公所。”温俊海还要负责维持秩序,却又不放心让姚软枝一个人在家,正好她下午还有考试,索性叫她跟自己一起过去。
姚软枝锁好门窗,跟着温俊海去了办公所。
村里很多人都去解放乡赶集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些赤贫无靠的人,也正是这些人最容易受人蛊惑。他们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
此刻他们正挤在办公所里,对着陈大亮嚷嚷着。
“有人在煽动。”姚软枝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藏着的几个狗腿子。
那都是曾经在旧党村公所当过保安的,跟着那些乡绅吃过好处、身上背有人命,新政府来了根本没有退路,只能死心塌地跟着地主们一条道走到黑。
上辈子他们就来过这么一次,给后来的土改工作造成了很大麻烦。不过最后这些人也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有的跟许家父子一起被枪毙,有的判了无期再也没回来。
“你不用管,在教室好好呆着,有事就叫我。”温俊海拨开人群,护着姚软枝到了教室门口。
温俊海虽然走路有些微跛,周身气势却很足,那些挤挤攘攘的人被他一把推开,想要骂点什么,被他眼睛一扫,就吓得噤口不言。
姚软枝推开教室门,回头叮嘱温俊海“你小心点,别大意了。”狂热人群能做出什么来可怕的事情,经历过一次次运动的她最清楚。
温俊海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着她点了点头。
教室里的学生不多,全都趴在窗户玻璃上往外看,一边看还一边议论。姚软枝也找了一个窗边,坐下来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陈大亮,你亏良心啊,要不是你带头跟许老爷他们闹,我们能跟着倒霉吗这会儿地也没法佃了,粮食也没的吃了,一个冬天我们一家人每天只吃一顿高粱饭,饿的前胸贴后背,眼看着这个年都过不去了”一个老头拍着胸脯跳着脚,指着台阶上的陈大亮骂起来。
另一个裹着破布的年青男人接口“不是说新政府是穷人自己的政府吗那穷人都要饿死了,新政府在哪儿净会忽悠我们老百姓,利用我们赶跑了旧政府,就不管我们死活了”
“我们要吃饭,陈代表主任,去年冬天不是还有互助粮吗为什么今年没有”
“就是啊,去年有为什么今年没有是不是我们穷人现在没用了,你们农会已经跟老爷们穿一条裤子了”
陈大亮脑门的发际线似乎又高了一截,他高大的身形都有些佝偻,看着下方人群,脸上充满失望和迷茫。
这都是他自己的父老乡亲,之前逼着地主减租减息的时候,这些人见他如同见了最亲的人。
他每天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弄点粮食,帮着这些没地没粮的人家度过春冬之际的难关。
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些人竟然就变成了这样一副嘴脸,让他觉得无比陌生起来。
“赶走陈大亮,赶走新政府,让许老爷他们借粮给我们”
“对,把这些得罪许老爷他们的农会赶出去,我们才有粮食吃才有地种”
陈大亮压制着心中的痛苦,举起手说“乡亲们,你们冷静一下上级政府一直在关心着咱们夹沟村的人民,一直在想办法帮助我们。土改工作小组很快就要来了,人民政府也会有办法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
“工作小组都死光了根本来不了了许家大少爷带着人把他们全都杀了”
“还乡团很快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谁做了什么,大家心里可都是有账本的”
人群中传出尖锐的叫声,陈大亮脸色大变,指着下面“罗坑子,你不用藏,谁还听不出来是你有话你站上来说,别在下面造谣”
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脸洋洋得意“站上来又怎么样老子以前也不是没站过我还是那句话,新政府的工作小组死的差不多了,大少爷可是军官,有人有枪,很快就带着还乡团回来了。到时候看谁表现好,谁就有肉吃”
陈大亮冷笑起来“还有谁要站上来的,别躲了,再躲到时候你们主子看不见你的功劳,可没法赏你肉吃。”
人群里还真的钻出来四五个男女,跟着罗坑子站在一起,趾高气扬地看着陈大亮。
下面的村民也跟着叫起来。
“我们可没有跟新政府反对许老爷,我们都是支持许老爷的。”
“对对对,当时新政府分浮财的时候,我都是关着门在屋里,一根头发丝都没拿过。”
罗坑子仰着头叉着腰放声大笑“乡亲们放心,你们的表现,许老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姚软枝撇了撇嘴,真是跳梁小丑。大冬天的苍蝇还不知道藏起来,非要往窗户上撞,自己找死真是没办法。
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从远处传来,很快,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罗坑子大喜“听见了没,有车来了,肯定是大少爷带着还乡团回来了。”
“对,今天早上我在山上,亲眼看见红色信号弹飞上去。老爷说了,那就是大少爷胜利的意思。”
不知道是谁带头,人群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把台阶上的陈大亮一群人留在了原地,似乎这样就能够证明他们和陈大亮这些人没有关系一样。
轰隆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办公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