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脑海中传来宋晴岚的声音。
皮下通讯器里, 宋晴岚尽量保持着一贯的理智沉着,但尾音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他心中的焦急。
季雨时迈上有一层台阶,脚步机械,闻言一顿。
“季雨时。”宋晴岚厉声道, “说话”
楼道里恢复了安静。
另一个脚步声消失了。
季雨时回头, 从楼道的窗户里看见了楼下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小的背影。黄色雨衣是防水布材质, 轻飘飘的雨丝落在上面,形成了密集的水珠。他穿过香樟树投下的阴影,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是我。”季雨时在脑海中回复宋晴岚, 语气比他想象中要冷静许多,“我当年在楼道遇到的所谓的凶手穿紫色调连帽衫, 看不到面孔的那个“凶手”, 是我。”
两人一直等不到凶手出现,直到宋晴岚亲手替他戴上帽衫, 他被雨淋湿的那一刻, 才明白这所有。
宋晴岚那边呼吸暂停了两秒, 紧接着低声快速地骂了句脏话。
他也明白了季雨时所谓的论证到底是要论证什么, 所谓的在既定的时刻去完成既定的事又是指的什么, 他们在衔尾蛇任务中早已经历过这样的论证了
别说是身在其中的季雨时, 这时就连他这个局外人掌心都冷汗淋漓。
没有凶手, 那么盛云的案子真的会是自杀还是会有别的凶手
宋晴岚几欲冲进小区, 因为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了解季雨时现在的处境与心情。
可是,他无法在这种时候去安慰季雨时,也无法在这种时候去插手接下来的一切, 震惊之余他只能强压暴躁并迅速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季雨时启唇“我打算继续。”
他重新迈开步子, 往楼上走去。
十七年时光中乌云压顶。
他在苦寻一张他记不起来、甚至以为没看到过的脸,却从没想过那竟然是自己。
一切是因, 一切也是果。
他现在做的一切,哪些是当年做过的,哪些又有了改变他不知道。他只能去遵从现在内心的第一个直觉,去执行它,或许这样才会真正画完这一个圆这也是他能找寻到真相的唯一办法。
听到他的回答,宋晴岚在私人频道中的声音低得可怕。
“好。”他说,“我在这里陪着你。”
季雨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回应这句话,或许应了一声“嗯”,或许没有。
他在新的一层停住了脚步。
没留意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也没留到自己的心已经跳得那么快。
眼前是一扇熟悉的黑色旧门。
一分钟前,八岁的盛晗关上了它,出门去上学。
十七年前,季雨时在这里与父亲永别。
他抬手按响了门铃。
无人应答。
他再次按响了门铃,因为他知道父亲此时还在家中。
这一次门开了。
戴着眼镜的年轻教授出现在门缝后,看了看门外的他,问“你是”
听到盛云的声音,私人频道里宋晴岚的呼吸骤然紧绷。
季雨时睫毛轻轻颤动,不知是因为模拟面孔的功劳,还是因为到了这一刻他已经崩溃到麻木,看上去很是平静自然“盛老师您好,我叫季雨时。”
不是盛晗。
是季雨时。
名字是一个代号,却足够改变他一生追寻的目标。
“季雨时”
“是,是季教授叫我来的,我能进去吗”
听到是好友叫人来的,对方又正好姓季。
盛云仅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季雨时迈进了家门。
这一步,无人知道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属于父子两人居住的房子里毫无女性化气息,甚至有些过于凌乱。
他转头,看向记忆中的圆几上那颗已经干枯的波士顿蕨,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想过应该早点给它多浇点水。
“请坐。”盛云拿开沙发上堆积的衣物,腾出位置,“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季雨时“谢谢。”
眼前的盛云换了衣服,不是两三分钟前和盛晗一起吃早餐时穿的那套。
在季雨时的记忆中,他清楚地记得这天早餐时父亲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衣,黑色西裤。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餐桌,餐盘来不及收捡,属于盛云的那只餐盘中还有半个剩下的三明治平时父亲其实非常不拘小节,就算用餐时残渣掉落在西裤上,只要看不出来也不会去更换。这样的情形刚才吃早餐时就发生过一次,父亲只是下意识拍了拍西裤上的残渣,就开始继续一边吃早餐一边写笔记。
而此时眼前的盛云,却换上了一条米色的裤子,连衣服也换了。
来者是客,盛云去给季雨时倒水“老季有事怎么不打个电话还要专门麻烦你来跑一趟平时这个点我已经上班去了。”
季雨时“刚才遇到您儿子,所以知道您在家。”
盛云的声音往厨房去了“难怪,刚刚门铃响,我以为是他有东西忘了拿。”
季雨时的目光又落在了书架旁的一摞文件上,这些都是父亲整理出来的资料,可以说这几年的全部心血都在这里。
它们应该是放在书房的,此时却出现在了客厅。
他以前回忆过无数次,每次都看到了这一摞文件,可是他怎么没注意到这一点
厨房里的水声响起。
是盛云在洗玻璃杯。
季雨时站起来,走向那一叠资料。
只见资料的顶端多出在了父亲在早晨在餐桌上写的那份,旁边还压着父亲用来工作的透明面板。
他问“您收拾这么多资料是要出差”
水声停了。
盛云没有回答。
季雨时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书房门口。
这里房门紧闭,门缝里透出血迹,鲜红色的血液正往外汨汨流出,悄悄地没入了深色地毯中,难以察觉。
刹那间,季雨时耳旁嗡嗡作响。
十七年前,放学回家的盛晗就是在书房发现了父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哐”,一声轻响。
季雨时回头,身后的盛云放下了手中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杯壁留下了指纹。
他们四目相对。
一时间针落可闻。
“怎么不说话”宋晴岚在私人频道里道,“怎么了”
季雨时看着眼前的盛云,听见自己问“你是谁”
盛云没有说话。
“或者说,你是来自哪一年的盛云”季雨时说到这里顿了顿,很快继续用陈述句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觉得,你应该是来自一年前,也就是1435年4月6日。那天早上你临上班才发现所有成套的衣服都忙得来不及洗,没有衣服可以穿,只好胡乱搭配了身上这一套。这条米色的裤子本来是搭配一件白色薄衫的,可惜1434年10月14日晚饭后,盛晗第一次使用洗衣机,因为不懂标识,不小心把那件衣服给洗坏了。”
父子之间一年前的生活琐事被他随口道来,且巨细无遗,盛云警觉“你是谁”
季雨时也沉默了。
书房的血迹还在蔓延,地毯的颜色不断加深。
等到下午盛晗放学回家,就会发现地毯被完全浸湿,空气中弥漫血腥味,客厅的地板上也出现了血迹。然后,他会在疑惑中打开书房的门,看见此时门后改变他一生的一切。
季雨时拿出了一部小巧的,黑白游戏掌机。它背后一片斑驳,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不知道已经使用了多少年。
而现在,就在那个放着水杯的餐边柜上,还放着一部漆黑完好的游戏机,那是一年前盛云送给儿子的小礼物。
季雨时将手中那部推了过去。
两步游戏机一新一旧,一模一样。
盛云如遭雷击,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整个人愣在原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