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甲得到捷报后,并没有通知周延儒,就第一时间来找崇祯表功了。
以至于周延儒得知皇帝深夜召见,还心惊肉跳了一番,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或者是收到了噩耗。
好在来传话的王承恩还算厚道,他虽然不结交外臣,可也算擅长察言观色,看周阁老愁眉不展,他于心不忍,提示了一句:
“阁老何必如此今晚是喜事,辽东战事有人立功了,陛下请阁老议赏呢。”
周延儒听了,这才心中大定:“多谢王公公点拨。”
不一会儿来到文华殿,自有人通传,而崇祯似乎也没在乎通传,以至于周延儒入内时,他还在跟陈新甲聊着天。
周延儒没有刻意偷听,却也不经意听在耳中。崇祯和陈新甲所议,似乎是对辽东之战覆没罪责的最终定性。
听陈新甲的意思,那是把战败的主要罪过都推给了洪承畴,说到底兵部的调度没有问题,就是前线指挥不力、尤其是洪承畴统兵无方,无法维持住军纪和士气。
周延儒听了,也是暗暗摇头,但他并不会拆陈新甲的台。他跟陈新甲关系还行,犯不着做恶人。
有刘宗周、黄道周那些人给陈新甲添堵,就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崇祯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再多纠缠,也就接受了陈新甲的说法,叹道:
“唉,没想到,洪承畴往年对付流贼,看他也颇能鼓舞士气、整顿军纪,怎得遇到了鞑子,就如此军心涣散。
罢了,看在他力战殉国的份上,朕就当死者为大,祭奠一下,以恢弘志士之气,让朝臣努力为国效死。但是私下里,还是要把他的教训总结清楚,由兵部备案,以诫来者。”
崇祯的意思,这就是对庶民百姓、普罗大众,就别宣扬洪承畴的罪过了,公开给以哀荣。但是对于圈内的人,还是要吸取教训。
这是兼顾文盲士卒的士气、并防止朝中奸猾之徒怠惰。
说完洪承畴的事儿后,崇祯才转向周延儒:“周卿来得正好,有些升赏事宜,正要与你商议。陈卿,你把情况说一下吧。”
陈新甲这才跟周延儒转述了一下,此番救回曹变蛟、李辅明一系列战役的立功人员情况,尤其是重点描述了涉及到的文官。
周延儒听得很仔细,由此也可以看出刚才王承恩去喊他时,有多么的谨慎王承恩只是让他别紧张,是好事。但具体战况如何、谁立功,王承恩一句都没多嘴。
在皇帝身边办事,需要的就是口风尽量紧。
崇祯本就是个多疑的性子,见周延儒听得很仔细,一点都没抢答,非常自然,也就知道他来的路上什么都不知道。
但凡周延儒敢露出几丝“早有庙算”的样子,怕是立刻就会被崇祯以“结交内臣”猜忌上了
这还真不是黑崇祯,周延儒在吏部的左右手,负责文选司的郎中吴昌时,历史上就是因为提前找内臣结交打探消息,几个月之后就会被崇祯杀了。
多亏周延儒是人精,这点小瑕疵完美地就回避了过去。
听完之后,他谨慎地斟酌道:“禀陛下,文官升迁,按说当由文选司核实考功,不过陛下垂询,臣也能依据成例,草拟一二。
此战涉及文官,首功当属南京户部侍郎沈廷扬定策之功、筹建护漕水师。以救回官军一万五千人、歼灭真鞑两个甲喇的规模,便是升为南京户部尚书,亦不为过。
不过据臣所知,现任南京户部尚书仇维祯,年已六十五岁,今年似乎本就到了退养之龄,不如等仇维祯告老致仕后,由沈廷扬接任其职。”
崇祯听了,眉头一皱:“朝廷升赏,自然是核定完功勋后,便当立时升赏,岂可迁延朝廷之信何在”
周延儒连忙补充:“陛下勿忧,此事也有成例可以借鉴往年督师外放,节制数镇,便会加兵部尚书衔。如今,可先给沈廷扬加户部尚书衔。
然加衔不等于实授。可派人好生劝勉抚慰,告知他今年仇维祯致仕后,就让他直接接任南京户部尚书。”
崇祯想了想,这才点头:“行,那就先给沈廷扬加户部尚书衔,统筹督办东南数省漕粮、三饷、厘金等事务,为朝廷确保南方财源。”
明朝的南北两京六部尚书,理论上享受的级别待遇都是一样的,只是实权上有天差地别。所以加尚书衔后,将来也是可以去南京接任的,这并没有冲突。
崇祯和周延儒也是考虑到沈廷扬升官一样太快了,去年才当上南京的侍郎,这才刚刚一年马上就尚书,后面赏无可赏。再等仇维祯自然退休,拖个半年也好。
搞定沈廷扬后,剩下就是郑成功了。
郑成功容易办些,毕竟原本只是六品的海道提举、南京户部某司的主事级别。
周延儒核算后,认为按照陈例,把击毙鞑子一名参领、击退孔有德的军功算到他头上,应当升任地方知府。
而周延儒之前是收了沈树人、郑成功大笔金银的,还拿了沈家的“特许经营权”许诺,所以当然知道要在沈树人的辖区内,给郑成功找个府。
好在沈树人辖区内的知府出缺、或是需要换人的情况,本就不少,周延儒很轻松就找到了两个选项,供皇帝直接定夺
其实,周延儒哪怕想只给一个选项、直接报答案,也不是做不到。但他会做人,希望皇帝更有掌控感,才给了两个。
“陛下,湖广襄阳府,自去年张献忠偷袭、杀襄王贵王及当地官员,此后知府一直出缺,均由同知等官员协助抚台、佥都御史理政,臣以为,可将郑成功调任为襄阳知府。
另郑成功出任漕运提举前,原职为湖广盐法道缉查、负责湖广与江西、南直往来商税厘金征收,曾查获江西通匪豪绅案,九江知府周璜因此削职。
如果陛下觉得郑成功过于年轻,襄阳军机重地、接近闯贼张逆,不宜交给如此年少之人,将其改任九江也是可以的。
不过,据臣所知,九江知府前几日其实吏部已经核定了一个人选了,名叫史惇,原为户部山东司郎中,在任上也以刚正不阿、严明钱粮账目著称。”
崇祯一挥手,觉得自己很有掌控感:“就让郑成功去九江好了史惇的任命还没下发吧把他改为襄阳知府”
反正崇祯觉得,只要下面报上来的事情,他在名单范围内调整一下顺序,总不会有错,还能防止下面的人收受好处营私舞弊。
搞定了最重要的两个升迁后,崇祯才稍微过问起其他功劳稍微小一点的相关人员,该赏的也赏,该升的就升。
反正如今大败之后,偶有一场小胜,总要竭尽所能鼓吹来鼓舞人心士气才好。
而沈家人显然提前功课布局做得不错,稍稍一调查,就能发现好几个沈家一脉的官员,在之前帮助沈廷扬“筹办”护漕军的过程中,都有所立功
比如沈家那五千“家丁”,明面上一部分是从黄州军抽调来的,而黄州知府张煌言对于这支部队的早期操练、供给,当然是有功劳的。如此周边牵涉的还有好几个。
崇祯听到后来,倒是微微有些警觉狐疑,忽然问道:“这事儿上,新任皖抚沈树人,可有功劳”
崇祯问这话时,语气已经微微有些阴冷,显然也是产生了点不好的联想,唯恐沈家在南方盘根错节搞事情。
然而周延儒查询之后,却很直白地告诉他:
“回陛下,沈树人并无直接功劳,似乎他接任皖抚之后,另有公务繁杂,不及襄助其父。不过,沈廷扬与沈树人本为父子,纵然有些相助,也是人之常情。”
崇祯一听,这才放心,确实,父子之间私下帮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一想到沈树人,崇祯不由叹道:“大明倾颓至此,难得还有几家忠良,矢志不渝。据朕所知,这沈树人跟郑成功,原本还有同窗之谊吧他们都是杨嗣昌弄去南京国子监门下的。
沈树人此番虽然没有明着立功,想来他也是不会拒绝为朝廷做事的。二十二岁做到巡抚,郑成功也是十九岁做到知府,大明都要靠这些少年人出力,以后功劳再大,还如何赏赐”
崇祯长叹一声,显然是想到了这两个功臣太年少。
周延儒知道自己掌管吏部,必须在这些问题上帮皇帝分忧,也就随口说道:“陛下何必忧虑,有人为国分忧,本就是好事,说明天下人心向着大明。
沈树人此前确实升迁过速,记得升他为皖抚的敕命,也是上个月底才刚刚发出的。臣以为,将来若是再有军功,可以从加号上做文章。
如当年左良玉立功时,总兵之上无武职可赏,便加平贼将军号。去年刘国能协同沈树人灭二贺,加荡寇将军号。沈树人本人将来再有大功、若是不便升为总督,也可先行加号。”
崇祯玩味地自嘲一笑:“难道还给沈树人也加平贼荡寇的将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