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鉴只端坐在中堂御座之上,静静等待石闵的到来。
石闵领众将士跨入殿门,径自向前,如今离石鉴只有十步之遥,一个箭步就能挥剑将石鉴斩于座下。大殿之内,宫女,宦官一逃而空,只有一个小侍从在石鉴一旁。现在虽是冬季,但见他汗流浃背,双腿忍不住的打颤。石闵身后的将士也手持兵刃,在其后静静的等待。此时石闵紧紧的握住自己的双刃矛,只只的盯着石鉴,气氛一时停滞。
只过了漫漫如长夜的片刻,一人匆匆从殿外小跑而来,原来是杨环。
“大将军,奴婢已奉陛下之命将此祸首三人:乐平王石苞、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斩杀,此三人头颅就在殿外。”杨环示意旁人道,“快,快呈上来。”
殿外军士依次捧着匣子,里面盛着三人的头颅来到石闵跟前。
杨环一边打开匣子让石闵审视,一边说道:“陛下受奸人蒙蔽,一时失察,恐酿成大错。今贼首已除,我赵国君臣当冰释前嫌,共御外辱。”
走到盛放石苞的头颅匣子这边,杨环边打开边道:“此人就是首倡谋划之人,原先就举长安之兵意图谋反,幸得主上宽宥,饶他不死。没想到他不感恩图报,勾结李松,张才行此忤逆之事。”
石闵只略一瞟一眼那头颅便什么也不说,杨环凑近了说道:“将军,如今我邺城外有强敌,内有动乱。陛下即已幡然醒悟当既往不咎。”杨环退了一步大声说道:“将军英明神武,若非将军举义师讨伐贼人,我赵国社稷险些落入贼手。”
说着杨环拱手向石鉴拜道:“大将军居功至伟,既然已将贼首铲除,君臣相安,陛下当拟旨褒奖大将军。如今邺城之中尚有贼人潜伏,此处人多手杂,不利防备,当各回居所,以备不测。”
杨环瞄了一眼旁边的内侍说道:“来人,速速送陛下回宫。”
石闵只握双刃矛暗暗向前一步,石鉴见此,忙说道:“大将军替朕扫除贼人,一国所赖,皆系将军,快快,传旨,增加封邑十万户,封武德王,入朝不趋,奏表不名。”
说着,慌张的退到偏殿而去。
石闵目送石鉴离开殿宇。石鉴刚一离开,其身后的将领皆一拥上前。
王泰大喊道:“大将军,石鉴包藏祸心,不可不察啊。”
张艾劝阻道:“将军,这三人就是充数的,若无赵帝首肯,谁跟对将军下如此毒手。”
张温也说道:“将军,胡汉不两立,羯族定不会坐视我汉人得此高位。”
众人在石闵旁边纷纷劝谏,皆劝石闵趁此机会立刻诛杀石鉴。
石闵紧紧的握住双刃矛的把手,许久说道:“众将回府。”
董闰大急:“大将军,机不可失”
石闵喝道:“众人毋须多言,回师收兵。”
说完,石闵径自转身朝殿外而去,众将士见此,也只能随石闵出殿。
皇宫之内,石闵的军士渐渐都撤出去了,宫殿内外,一片狼藉。
石鉴从那里出来后,手一直在发抖,直躲在后宫金华殿内。闻听石闵大军撤出皇宫,摸着自己略微歪斜的冠冕,终于长吁一口气。此时他的身下已是一片湿润。
一旁边的小内侍忍不住的说道:“陛下请更衣。”
石鉴眼瞅着那小内侍,小内侍已是趴在地上不敢出声,只闻石鉴缓缓说道:“杨环何在”
小内侍忙不迭说道:“杨总管就在殿外。”
“速宣。”
不多一会儿,杨环便进入殿内,跪下来说道:“老奴杨环,奉旨跪安。”
石鉴略一瞟一眼,对左右说道:“来人拖下去,斩首示众。”
杨环听罢,瘫倒在地上,大呼,“陛下饶命,若无奴婢,陛下今日何能安坐于此。”
石鉴冷笑道:“哦,这么说来,朕还要感谢你。”
杨环申辩道:“陛下虽失皇弟石苞和二位忠贞之士,然国祚保全,老奴虽不言有扭转乾坤之力。今杀老奴,陛下恐遭石闵怀疑。”
“好一个伶牙俐齿。”石鉴示意左右将杨环重重的放开。
“陛下,老奴虽献策杀了石苞,然石苞之雍州军尚有孙伏都、刘铢等统御的兵马,若陛下杀了老奴,陛下百口莫辩,老奴愿为陛下出谟言说石苞手下二位将军,共谋大事。一切与陛下无关。”
“你这个断了根的东西,休拿旁人唬我,朕岂会再信你。”说完石鉴从旁边的军士旁抽出宝剑只欲砍去。
“陛下,既如此,事不宜迟当速速许封太子。”杨环忙俯身叩首道。
“太子”石鉴闻听此言只大怒道:“我羯族之中无此汉人太子。”
杨环只大急,扶住石鉴的手臂,忙上前辩解道:“陛下,石遵即已许封石闵太子,然事后反悔,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陛下难道要重蹈覆辙。”
石鉴只重重的坐下,长吁许久,说道:“朕岂能不知,然,然我这赵国万里锦绣山河怎最后亦落入汉人之手,先帝石勒、石虎披肝沥胆暴荆棘,所得江山,如今,要葬送我之手。”
石鉴竟冷不防的掩面而泣,渐而悲恸欲绝。
杨环见石鉴如此怯弱心中不油顿生鄙夷之情,说道:“陛下若要保这赵国江山,何须那太子之虚名。”
“对对对”石鉴忙擦拭掉眼泪,“许他,石闵只要不杀朕,朕遂他的心愿。”
杨环见石鉴态度瞬间天差地别,简直要惊掉下巴,杨环略迟疑道:“陛下,赵国先祖何其勇烈,如今陛下怎,怎这般”
石鉴气不打一出:“你这宦寺,要朕封石闵太子的是你,如今要朕奋勇如先帝般的也是你,你这贱奴,到底要朕怎样”
杨环陡然硬气:“陛下,如今要自保恐怕亦难,这次若无老奴周旋,恐怕身首异处的就不是李松三人,既然陛下只贪恋帝位,老奴胸中有万千韬略也难托付给陛下,老奴告辞。”
“杨环,杨总管。”石鉴只不顾尊卑拉住他,“今多赖杨总管多方周旋方的安寝,朕还要仰赖杨总管呢。”
杨环听此大为受用,只略做回礼,说道:“既然陛下如此看得起老奴,老奴定当忠心事主,以保陛下万全。”
杨环见石鉴渴求的眼神,心知石鉴已被他牢牢掌握,只朝旁人一个颜色,宫人皆退下,此时殿内只有杨环和石鉴两人尔。
杨环小心凑在石鉴的耳边说道:“陛下,太子虚名也,若以太子以虚名除掉石闵岂不是”
石鉴忽的放开手,疑惑道:“汝意,以太子之位除掉石闵。”
杨环只端坐在石鉴身前说道:“陛下,经此一战,如今石闵身旁戒备甚严,出行皆有护卫,若在赐封太子的大典之上暗藏伏兵”
石鉴搓着自己的小拳头,“太子加元服,国之大典,以此大典暗害太子,岂不是要失信于世人,再说,再说如今邺城之内皆是石闵人马,朕又有何依凭。”
杨环陡然站起说道:“失信于天下若石氏先祖也安于做晋室之奴,这赵国何有中原”
“那人马,杨总官意欲从何召集”石鉴沉默许久,问出一句。
“一切皆毋陛下操心。”杨环只扬长而去。
燕国龙城
瑞雪兆丰年,雪后初晴。这龙山脚下的燕都龙城分外晶莹。
这一年,年关岁末,燕军大军南下争雄,捷报频传,龙城内外上下洋溢着喜悦的氛围。
时日惠风和畅,可足浑氏遍邀宫中及都城中留守的命妇、妃嫔往龙宫内苑一聚。
众位妃嫔皆着盛装出席,这次是可足浑氏举行的第一次聚会。为彰显心王后的气象,内苑里布置一新,花团锦簇。更神奇的是时至寒冬腊月,各位妃嫔的案几上不但有腊梅,竟有雏菊,蔷薇等,甚是奇妙。
“好漂亮的花呀。”才步入内苑,段先不由得啧啧称奇,一旁的兰太妃见状,掩面笑道:“只是些奇技淫巧,听说啊,如今龙城的能工巧匠筑以温室,引温泉之水灌溉,一年四季都能开得了花呢。”
“是吗这可要费好些人力、物力呢。”段先疑惑道。
“可不是呢。”高太妃随即说道,“只这龙城地处北地,气候严寒,花木本就是稀罕物。若不是这可足浑后一力坚持,燕王也不想弄这些。”
段先喃喃道:“国之所兴者,止农与战。今大争之事,做此等耗损民力之事,妾心中不忍。”
忽一内侍说道:“诸位贵人,一切已准备妥当,请入席。”
众妃嫔翩翩而来,皆按品秩位分分列而坐。
只见可足浑氏端坐在首座,对众人说道:“今我燕国大举南下,首战告捷,可喜可贺,我们这些留守妇人也沾了各自夫君之光,方得如今悠游闲适。”
说着可足浑端起茶杯向居于末席的段先敬道:“慕容霸后生可畏,首战告捷,扬我燕国之威可喜可贺。我等向段夫人敬上一杯。”
众人皆举起杯中之物向段先敬贺。
段先款款起身回礼,言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虽道这雪景如此之美,然臣妾心中想到前方将士暴风冒雪,必是严寒。赵军又凶猛,必是战况惨烈,妾心中还是意有所不忍。”
可足浑氏听闻,却不以为意道:“今我燕军世居北境,冬季作战本就是我军之长。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想来我燕军对此天气早有准备。”
旁边的妃嫔也附和道:“段夫人多虑了吧,我燕军兵威之盛,当今天下何人能敌。看那赵国民怨沸腾,腹诽盈天,我南下之军当如秋风落叶。”
段先听闻,却摇摇头,“臣妾虽听闻,我燕军南下虽略有战果,然羯赵非小国,慕容霸近日新得安乐城,固是可喜。然羯赵守将坚壁清野,尽焚其粮,于我大军亦是未有所得。”边说段先也不知心疼慕容霸,还是没有看到,却不见兰太妃的频频示意,可足浑氏的脸色愈发难看。
可足浑安却是机灵,忙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听说啊,段姐姐和慕容霸情深意笃,如今分别却让人倍加思念。所幸新得一子,名:慕容令。夫君又征战有成,可谓双喜临门。”
可足浑笑道:“是吗,连名字都取好了。然我听说,王嗣取名,应上奉神明,以告先祖,我看还是等燕王回来再说吧。”
段先却是疑惑,便向那小女子行礼道:“多谢言说,请问汝是何人”
王后身旁的侍从仗势欺人惯了,说道:“此人你却不知,此乃”
可足浑安忙制止道:“不知者无罪,姐姐我和你可是故人呢”
段先不由得大疑道:“故人却未曾见过”
可足浑安伸手拿起一个中原的团扇,只遮住俊俏的脸蛋,过了好一会,只突然取下,晶莹的雪反射着日光映照在她脸上却是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