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树人回到孝感大营后,此后五六日,一切果然安妥,官军和流贼之间并未再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最多只是些侦查和反侦察的斥候战,双方的哨兵骑兵倒是都略有死伤,但流贼哨兵的装备不行,所以肯定是死伤惨重得多的一方。
时间也静悄悄地从四月二十二,一直拖到了临近月底。
流贼偃旗息鼓了那么多天,倒是让沈树人又起了一些疑心。
他觉得这很不寻常:
如果流贼是得到了刘国能围魏救赵的消息,那不该如此淡定一直相持着。而且刘国能按说也不会到得这么快,总会有点波折意外才对。
如果流贼没遇到刘国能偷家,此前那些败绩,也不至于一蹶不振这么多天。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沈树人智商卓绝,难免有点迪化,跟空气斗智斗勇了好多天,又催逼手下加强斥候战,总算在四月二十六这天,得到了一条让他吃下定心丸的好消息。
这天傍晚,照例是斥候收队的时间点,一群官军骑兵准点回来。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回来的人数比出发时还多了几十个,显然是抓到了不少俘虏。
斥候骑兵队自身规模一般也就在十几骑到几骑,居然能抓到数量不亚于己方的俘虏,这是非常罕见的。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有经验的将领就会判断出:肯定是敌军兵无战心,双方一接触就兵败如山倒直接投了。
左子雄也算有经验的将领,非常重视这事儿,第一时间抓来询问一番,随后大喜过望,直接冲进沈树人的大帐报喜。
“道台大喜啊我军斥候抓到了几十个投降的流贼骑兵,他们竟是贺锦的心腹。听他们的说法,七天前在我军弃营内被炸伤的敌军将领,竟就是贺锦本人
流贼怕影响军心,这才秘而不宣安静养伤。但最近这几天,听说是贺锦伤势并未好转,还高烧不退,每日昏厥数次。
贺一龙似是起了别的心思,想要吞并贺锦的人马,就先对死忠贺锦的心腹亲兵等下手,找借口行军法,杀了十几个之前临阵退却、或保护主帅不力的死忠。
这些贺锦身边的老营骑兵,连带着他们的侍卫军官,担心被贺一龙找借口杀了,今日遇到我军斥候,便毫无战心,直接投降了。”
沈树人原本正在吃晚饭,食物就是跟普通士兵吃得一样的,听到这话连筷子都丢了,直接豁地起身:
“打听清楚了被阎知县的地雷计炸伤的、是贺锦本人会不会是流贼的诈降诱敌之计那些人说过贺锦当时是怎么被炸伤的么有没有细问”
左子雄一时语塞,他又不是搞刑侦的,哪能这方面问这么细,不由有些羞赧。
沈树人也不怪他,只是拍拍他肩膀:“兹事体大,小心无大错,立刻交给阎知县,他是典史出身,刑狱拷问最拿手了。”
左子雄这才领命而去,折腾了一番后,把细节都问清楚。
确认贺锦是因为看到侄儿贺天明被踩死后还被官军贬骂羞辱、还把尸体穿在木桩上挂上白布条羞辱,怒不可遏才亲自踏进地雷阵的。
阎应元和沈树人都确认了细节逻辑没问题,才信了七道天谴。
“真是天佑我大明啊,阎兄,你虽然没直接参战,但要是贺锦死了,单凭这一功,你都能直接升通判”沈树人欣慰地跟阎应元先道贺了。
阎应元也是一脸热切:“升官是小事,为国杀贼立功本就是我等本分,道台大人,眼下关键是我军要不要趁机发动偷袭比如夜里劫营什么的贼军军心必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沈树人一抬手:“不急都六天等下来了,不差这最后一两天,刘国能偷他老巢的消息应该很快会到,到时候趁着敌军重重不利消息叠加到一起,我们再一鼓作气”
沈树人又憋了两天,憋到五月初一,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凑齐了。
确切地说,早在四月三十日清晨,已经多日没能进取的流贼大营内,就传来了一条噩耗:郾城刘国能忽然出兵、不顾“当年同为流贼”的江湖道义,以主力猛扑信阳府
按照前来报信的败兵所言,刘国能出动的军力,怕是有一万多人。作为一个曾经做贼、后来归顺朝廷的降将,肯在越境支援朝廷友军方面如此出大力,简直是闻所未闻,无法想象。
“什么这不可能刘国能怎会如此这般为官军卖死力他不是向来想保存实力的么给我仔细再探”贺一龙乍一听,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根本不敢也不肯相信。
但随后的一整个白天里,噩耗接连不断悄咪咪地传来,都是由贺一龙留在后方的心腹部将派来的,信使的身份都绝对可靠。
还想方设法瞒着联军中的贺锦一方,单独向贺一龙汇报,可见绝不是敌人想动摇军心要是动摇军心的诡计,早就想办法大张旗鼓宣扬了。
这一切,由不得贺一龙不信。
怎么办
四月三十日夜,贺一龙眉头紧锁,似乎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他把自己部下最嫡系的部将,和两个落第秀才身份的心腹谋士,都聚拢到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军事会议上,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贺一龙帐下、一个匪号“扫帚星”的部将率先大大咧咧建议:
“大王,不如咱就直接回师救援信阳吧没想到这沈狗官是这样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咱再耗下去本来也没什么便宜捡。
出兵时咱两家总兵力超过五万,现在还能剩下三万七八千就不错了这还没算贺锦那边最近几天的减员。如果把那些因贺锦重伤军心不稳而逃散的士兵都算上,我们可能就只剩三万五六千了。”
这扫帚星原来也是陕西一路不入流的老匪,兵败后投靠贺一龙被收编的,所以说话也不太过脑子,想到啥就说啥。当年整个陕西这种段位的贼头起码有近百家之多。
贺一龙搓揉着自己坚硬扎手的短胡子,脸色焦躁:“咱就算想退走,贺锦的人马肯跟我们一道回师去对付刘国能不成
贺锦的老巢就在这随州,我们一走,他现在还重伤,手下那点人能不能守住随州都不知道,肯定是不会帮我们的。
刘国能这人,我素有所知,虽然比李大王张大王罗大王那些人弱些,却也是一号敢玩命的凶顽之辈。我们来的时候号称三万、实际上也就两万多人,又折损了这些,回去未必打得过以逸待劳的刘国能”
刘国能当年做流贼时,匪号“闯塌天”,也算是一号凶人。
他投降朝廷后总兵力变少了,但留下的都是老营弟兄,不少还是原本崇祯二年时才被逼反的原西北官军,战斗力是不弱的。
扫帚星被大王数落,一时也懒得想计策,就直来直去回怼:“既然大王是担心贺锦不跟着咱一起走,咱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我这就带些武艺高强的弟兄,假装探病,偷袭把贺锦帅帐里的亲卫都宰了然后对外报一个贺锦因为那日被官军地雷炸伤后、伤重不愈而死,让他部下全归咱管”
贺一龙终究是要脸之人,虽然早存此心,被属下说破却是有些脸上挂不住,连忙呵斥:“放肆我革左五营弟兄,肝胆相照,凭的就是一个义气,你们怎能说出如此狼心狗肺之言”
扫帚星被呵斥,不明就里,只好暂时住口。
而贺一龙旁边一个落第秀才谋士、外号“蝎尾针”的,却是很擅长揣摩大王心意,他察言观色,就知道贺一龙早已心动,便连忙捧哏道:
“大王扫帚星所言虽然鲁莽,但用心是好的,这沈狗官如此刁钻,诡谋百出,我军两场大败、数次小挫,士气隳堕已极。去年刘希尧在黄州覆灭,眼看这随州,怕是将来也难保。
说到底,终究是南方相对富庶,百姓不仇恨朝廷,我们能拉到的死战之士便少。这桐柏山横亘于鄂、豫之间,我们翻桐柏山而来作战,补给本就困难。
现在相持着,无非是把运来的存粮慢慢吃掉,省得再带回去,早已不指望能打赢了。既如此,把贺锦的人马拉回河南,从此天高地阔,不好过在这山沟里挣命
听说自从三月黄台吉围锦州、明军主力被抽调去辽西,李闯王已经放出风声,要杀出商洛山重整旗鼓了。
到时候,河南河北平原肥沃之地,都可任我们来去。下面那些人能有什么远见将来贺锦这些旧部也会感激大王的。”
还别说,这蝎尾针的一番言语,着实点破了贺一龙看清天下大势:这一次建奴再入寇,十几万明军精锐被抽调走。
从此以后,流贼就未必还要躲在各处山区里了,完全有可能直接在华北平原上肆虐
机不可失啊憋在桐柏山南侧、靠近湖广的一面,前有长江后有大山,能有多大腾挪空间还不如集中全力回河南迎闯王